(穆旦詩集::中期作品(1939-1948)[1948])

1

迎接新的世紀來臨!

但世界還是只有一雙遺傳的手，

智慧來得很慢：我們還是用謊言、詛咒、術語，

翻譯你不能獲得的流動的文字，一如歷史

在人類兩手合抱的圖案里

那永不移動的反復殘殺，理想的

誕生的死亡，和雙重人性：時間從兩端流下來

帶著今天的你：同樣雙絕，受傷，扭曲!

迎接新的世紀來臨!但不要

懶惰而放心，給它穿人名、運動或主義的僵死的外衣

不要愚昧一下抱住它繼續(xù)思索的主體，

迎接新的世紀來臨!痛苦

而危險地，必須一再地選擇死亡和蛻變，

一條條求生的源流，尋覓著自己向大海歡聚!

2

他們太需要信仰，人世的不平

突然一次把他們的意志鎖緊，

從一本畫像從夜晚的星空

他們摘下一個字，而要重新

排列世界用一串原始

的字句的切割，像小學生作算術

饑餓把人們交給他們做練習，

勇敢地求解答，“大家不滿”給批了好分數(shù)，

用面包和抗議制造一致的歡呼

他們于是走進和恐懼并肩的權力，

推翻現(xiàn)狀，成為現(xiàn)實，更要抹去未來的“不”，

愛情是太貴了：他們給出來

索去我們所有的知識和決定，

再向新全能看齊，劃一人類像墳墓。

3

永未伸直的世紀，未痊愈的冤屈，

秩序底下的暗流，長期抵賴的債，

冰里凍結的熱情現(xiàn)在要擊開：

來吧，后臺的一切出現(xiàn)在前臺;

幻想，燈光，效果，都已集中，

“必然”已經(jīng)登場，讓我們聽它的劇情——

呵人性不變的表格，雖然填上新名字，

行動的還占有行動，權力駐進迫害和不容忍，

善良的依舊善良，正義也仍舊流血而死，

誰是最后的勝利者?是那集體殺人的人?

這是歷史令人心碎的導演?

因為一次又一次，美麗的話叫人相信，

我們必然心碎，他必然成功，

一次又一次，只有成功的技巧留存。

4

目前，為了壞的，向更壞爭斗，

暴力，它正在兌現(xiàn)小小的成功，

政治說，美好的全在它臟污的手里，

跟它去吧，同志。陰謀，說謊，或者殺人。

做過了工具再來做工具，

所有受苦的人類都分別簽字

制造更多的血淚，為了到達迂回的未來

對壘起“現(xiàn)在”：槍口，歡呼，和駕駛工具的

英雄：相信終點有愛在等待，

為愛所寬恕，于是錯誤又錯誤，

相信暴力的種子會開出和平，

逃跑的成功!一時間就在終點失敗，

還要被吸進時間無數(shù)的角度，因為

面包和自由正獲得我們，卻不被獲得!

1948年8月